寻隐者不遇 - 皇家唱诗班
词:唐·贾岛
曲:田鹏
松下问童子
言师采药去
NEwS322.QQ3m。Cn只在此山中
云深不知处
松下问童子
言师采药去
只在此山中
NEwS322.QQ3m。Cn云深不知处
松下问童子
言师采药去
只在此山中
云深不知处
松下问童子
言师采药去
只在此山中
云深不知处
松下问童子
言师采药去
只在此山中
云深不知处
关于字面意义,实在不必费心解释:在小学课本里出现,就说明了这首诗有多浅显。贾岛向来以苦吟出名,别人都是诗仙诗圣诗佛,他却得名“诗奴”。诸如“秋风生渭水、落叶满长安”、“鸟宿池边树,僧敲月下门”这样的名句,统统都是脑汁绞尽之后的结果。至于“独行潭底影,数息树边身”这两句,更是花了一千多个日夜才凑成,以致于他忍不住为这一句专门作注:两句三年得,一吟双泪流。
写诗写到哭,确实也是苦。所以向来以精雕细刻著称的贾岛,忽然给出一首平铺直叙、明白晓畅、完全不求对仗工整、不用浪费时间解释的绝句,委实能令人“雄躯一震”。这首诗一点不带恨不得把字抠烂的晚唐风,倒像初唐盛唐时的随口一吟。
实在要深究,那就是字句有象征义:松树不仅点明“已在此山中”,更象征着隐士的品格高洁,毕竟“岁寒而知松柏之后凋”是孔子的名言;采药怕也不是为自己疗伤,而隐隐有济世安民的意味;至于云雾缭绕,更是把四周的空气渲染得飘飘欲仙。四句之间还有转折:第一句含着想见的期待,第二句期待落空,第三句希望重燃,第四句还是不知所踪——二十个字跌宕起伏,一点不缺戏剧性。
NEwS322.QQ3m。Cn但最吸引人的,当然还是诗句传达的意境:往山中寻隐士,隐士却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一般难逢难遇,在世痕迹不过是童子的几句言语。来之无缘求之不得,访客空对松树高高、白云飘飘,惆怅失望中更增希祈仰慕。而且要是一去就见着、一请就出山,那就只是惺惺作态的假隐士而已,如同后人讽刺伪清高的名句“翩然一只云中鹤,飞来飞去宰相衙”。
诗句中飘然出尘的意境,在儒家文化里比隐士更难寻。所以林语堂在他向欧美介绍中国文化的《吾国与吾民》里提到这首诗时表示,“樵夫、采药者、隐士与道教联系之紧密是一般外国人绝难预料的。”林语堂说,道家的情感在这首脍炙人口的小诗中体现得淋漓尽致,而且这种对自然的感情差不多流露在所有的中国诗歌中。
明白了这一点,就可以回头来看一个字了:师。
NEwS322.QQ3m。Cn几乎在所有的课堂上和书本中,第二句里的“师”都无比自然地被解释为“老师”,但中文的多义性在这一刻恰好浮出水面:师既是老师、教师、师门、师父之师,同时也是大师、宗师、禅师、国师之师。后一种“师”不必然一定要有弟子,一如风伯雨师的雨师,并不需要在负责降雨之外再授课;而黄蓉的爸爸黄药师,名字的本意是药工和医生,也并非先收徒弟再得名字。
所以“师”是诗里是哪一种含义,具体还要看访客怎样问童子。如果他直截了当问的是:“你师父在哪?”那童子回答“采药去”,含意就只能是:我的师父去采药了。
但访客要是问:
“大师何处去?”“天师去哪了?”“宗师哪里去?”“仙师在何处?”
童子回答“采药去”,就只是以一个路人甲的身份告诉访客:你要找的人去采药了。
但访客究竟怎样问的呢?贾岛只是说“松下问童子”,全然不提如何问——你能相信这里的留白是他无心?诗人像是在某种程度上考验着读者:你要觉得“师”一定、必须、只能是老师,那就这样以为也行,毕竟谁也没说惯性思维就不行。
发现“师”并不百分之百确定无疑就是童子的老师,只是第一步。如果了解道教文化里高人现世的常用形象,还可以有更多的收获。
被道教尊为南华真人的庄子,在他的《徐无鬼》一篇里讲过一个故事:
黄帝带着手下去找高人问道,七个人半途迷了路找不着方向,恰好碰上一个牧马的童子。黄帝问你知道路不?童子说知道。黄帝很奇怪:我堂堂轩辕氏加手下一拨得力干将都迷路,你一个小童居然知道?
既然知道,黄帝就不耻下问地求教起“为天下”的道理来。再三追问之下,童子才说治天下跟牧马有多大区别呢?把害马的东西去掉不就行了?
收获了“害群之马”的成语,于是黄帝恭恭敬敬地行了礼,退开之前最后一声称呼从“小童”变成了“天师”。
类似的事例,还有中国人谁都知道的《水浒传》。施耐庵一开篇,先写洪太尉去江西龙虎山找张天师镇压首都瘟疫。洪太尉独自一人上山之后先遇老虎再遇雪花蛇,虽然蛇虎一见他就呼啸而去,也把洪太尉吓得半死。正在恐慌之时,山坳里忽然转出一个骑黄牛的牧童来,笑嘻嘻地说天师已经知道疫情了,你回去吧。
太尉同志下山来把情况一讲,山下道观里的道人告诉他:
“太尉可惜错过,这个牧童,正是天师。”
NEwS322.QQ3m。Cn看,不管是在贾岛之前还是之后、不管是正宗典籍还是坊间小说,童子为宗师都不算什么罕见的稀奇事。所以贾岛诗句里访客要寻的隐者,也当然未见得就一定是一副太白金星的模样。
只是贾岛这首诗成名以来,历代注家几乎都统一默认“师”一定就是童子的老师。尤其在译成英文的时候,七八种译文包括许渊冲这样的大家都清一色把“师”译成“My Master”——可见的例外倒是孙大雨先生译的“The Master”,跟中文一样一词多义。其间区别在哪里,显而易见。
其实说到底,“师”在每个读者心中究竟是什么形象,最终取决于题目中的“隐”在各人心里的认知。如果觉得“隐”只是躲起来看不见,那么不管是隐藏还是隐匿、隐瞒还是隐居,不管隐者跟童子有没有关系,反正访客就是没见着,去体会诗句营造的缥缈意境就已经很好。
但如果觉得“隐”应该是大隐不隐、是隐而不藏、是明明昭然若揭但偏偏又视而不见,那贾岛的这首诗,才于轻描淡写间有更震撼人心之处。叶嘉莹的恩师顾随先生说,“极不调和的东西得到调和,便是最大成功、最高艺术境界。”题目是“寻隐者不遇”,真的确定不遇?访客需要有多高的悟性和识见,才能想到他只耳闻未曾目见的隐者,未必一定是千篇一律的白胡子老爷爷?
所以真实情况,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:访客路问童子“仙师何处寻”,童子回答“采药去”“只在此山中”。于是访客站在“此山中”的松树下扼腕叹息,想当然地遗憾“寻隐者不遇”,却没注意到笑嘻嘻童子的小背篓里有几株新鲜的药草;更想不起虽然远方云深雾重、视线不及,眼前的童子却清清楚楚——没有灵心慧眼,不管怎么寻找遇也是不遇、见也是白见。